離滄海沒有說話, 慕容端起茶杯飲了一小口，這才悠悠地繼續說道：“我還想請我的叔叔大人和嬸嬸大人去死。當然——”他說著放下茶杯，笑了笑, “最好我能在他們死前把那件事公之於眾。”

他說這句話的時候，語氣仍如往常一般的平淡。

離滄海微一沈默, 然後說道：“我只想要盡可能多的實力——和權勢。”她說著用手指蘸著茶水，在桌上勾出了一副地圖, “現在是月琉國, 然後是雪玄國和風陵國。”

慕容仍是靜靜坐著，“你想要的，是什麽樣的權勢？”

“最大的權勢。”

換做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，突然聽到有人在他面前說“我要一統天下”，只怕都會嗤笑不已。然而慕容只是淡淡笑了笑，隨意說道：“那正好, 我們恰好可以聯手。”

他換過茶水, 仍是淺淺地笑著, “還是我先說罷。我姓慕，單名容, 慕家上一任家主的嫡長孫, 這一任家主的侄子。我的修為, 你大致也看到了，我便不詳細說了。”他放下茶壺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，“這雙眼睛, 廢在離北冥手下。”

離滄海默然。

“將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。”慕容重新斟了兩杯茶，淡淡說著，仿佛說的只是一件事不關己的傳聞，“那時候我父母被逼得走投無路，只好遠走浮屠星海，然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。我順著他們留下的氣息一路追查了下去，最終找到了離國都城。便是在那裏，我發現了殘破的慕家法器，還有他們殘餘的氣息——後來的事情，你應該已經知道了。”

離滄海微微頷首。

慕容又笑了笑，微微揚起下頷，側臉的線條逆著陽光，素淡美好得驚心動魄，“把我的父母逼得跳了浮屠星海的，正是我的小叔大人。”

離滄海聽到這裏，已經猜到此事多半是和家主之位有關。

果然，慕容繼續說道：“一百六十三年前，在一次家族的晚宴上，父親喝得有些多，於是便提前回去休息了。豈料，他剛回到房間不久，房裏便傳出了我那位傾國傾城的嬸嬸的驚叫。”

慕容說到這裏，微微頓了頓，“我的小叔大人第一個大驚失色，不顧宴席的禮儀便沖了過去，甚至打翻了一桌的飯菜。那時候我還小，等我趕到我爹的房間的時候，門口已經全部被人圍住了。我想透過縫隙往裏看，眼睛卻被人擋住了。”

“後來我才知道，他們不讓我看，是因為那時候我的嬸嬸大人身上一件衣服都沒有。”

“所以，事情就是這樣了。”他端起茶杯笑了笑，“慕家長子慕承瑾——也就是我的父親——在一次晚宴上不慎醉酒，意圖侮辱自己的弟媳，卻被堅貞不屈的弟媳掙脫了，於是在一天之內，四大世家全部知道了這件醜聞。”

“不巧的是，我那位嬸嬸大人正好姓姜。”

姜家，夕若女神留在人間的氏族，當之無愧的四大家族之首。

“不用想，姜家的姑娘受了委屈，他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。”慕容用杯蓋撥了撥茶渣，端到唇邊，輕輕抿了一口，“我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判的，反正最後的結果是我的父母全部被逐出慕家，而我被寄養到小叔大人名下。”

至始至終，慕容講述這件事的時候，語調都是淡淡的。離滄海端著茶喝著，只覺得徹骨的悲傷和仇恨從那講述中緩緩浮起，全沒註意手裏茶水已經轉成了苦味。

“我的小叔大人一直沒有子嗣，聽母親說，在我出生之後，嬸嬸大人愈發地焦躁了，經常來向她請教竅門——”慕容又笑了笑，“母親那時候也只是隨口一說，直到我長大之後，才想清楚其中關竅。”

“我四歲初識，七歲明惑，這在四大世家那種天才雲集的地方，也算是不錯的成績。從我初識那一天開始，慕家小少爺是修行天才的傳言便傳遍了整個風陵國。不客氣地說一句，像夜玄策這種所謂天才，”他笑了一聲，“在我眼裏，就是個廢物。”

離滄海默然。

人族把成功地引導天地間的能量進入體內、轉化為自身法力的那一刻稱作初識，而初識之後的第二個境界明惑，對應鮫人的計算方法大致是五百年法力。

而慕容如今的法力，大致是卡在通玄境界到悟道境界的瓶頸上，對應鮫人的計算方法為三千年上下的法力。

然而，在被囚幽獄的近百年間，慕容是完全無法修行的——換句話說，他只用了七十餘年時間便達到了通玄巔峰，甚至已經步入了悟道，這該是何等恐怖的天資！

整整一個月琉國，通玄巔峰以上的修行者，都不見得能找出十個來。

而那些世家之中，對於一個像慕容這樣的天才，接任家主，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。而相對應的，慕家如果想把家主之位傳到慕容手上，必然要先把這個位置給他的父親，慕承瑾。

“又過了些年，我的小叔大人大約是寂寞了，想將我認作他的兒子。”慕容平淡的聲音繼續響起，“我執意反對，我們大吵了一場，那次他說了幾句狠話，我才知道我那被放逐的父母失蹤了。”

“也就是在哪個時候，我終於察覺到了事情不對。也是我那位小叔大人實在是心大，經常拿當年的事情討好我的嬸嬸大人，想讓嬸嬸大人在床上好生伺候他。”

他笑了笑，“原來當初我父親醉酒那事，是他們倆一手策劃的。我父母被趕出慕家之後，我的小叔大人還是不放心，特地囑咐自己所有的朋友，萬一碰到，務必要給他們找些麻煩。”

“慕家。姜家。”慕容輕輕說道：“我父母的實力只是普通，在這兩個家族的逼迫之下，最終只有遠走浮屠星海。”

他忽地仰起頭，將一整杯茶全部灌了下去。

便在那一瞬間，逆著陽光，離滄海怔怔地看著兩行清淚從他殘破不堪的雙眼中滑了下來，仿佛古墓中埋藏千年的琉璃。

半晌，反倒是慕容先放下茶杯，輕輕咳了一聲，笑著說道：“失態了。”

離滄海沈默不語，腦中回想著所有關於慕家的信息。

慕家的上一代家主慕沐，膝下二子，分別便是慕容的父親慕承瑾，以及慕容的小叔慕承瑜。慕承瑾的夫人谷雨嵐出身平凡，二人相戀之後，不顧慕家阻攔執意結婚。慕承瑜的夫人則是姜家嫡系姜婉，這門婚事，也很得兩家長輩看重。

可惜，至今為止，慕承瑜和姜婉都沒能生育代，反倒是慕承瑾和谷雨嵐有個天才兒子。

沒有子嗣，這是世家之中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。

一百六十餘年前慕家的家醜，離滄海也有所耳聞，只不過當時沒太關註。現在看來，那想必便是慕承瑜走向家主之位的第一步。

……

許久之後，離滄海收回目光，抿了口茶水，這才發現茶水早就涼了個透，“相比之下，我的事情就簡單很多——我想要月琉、雪玄、風陵三國的王位。”

慕容沈默片刻，“好。”

他說著伸出手，離滄海微微一笑，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，“那麽一起？”

“一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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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姓名：慕容；能力：寂滅；好感：三十五。】

離滄海還沒來得及適應這多出來的一百五十年寂滅法力，狄月華的命令便到了。

狄月華很少直接命令她和慕容。離滄海由此推斷，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發生或者將要發生。

果然，等她趕到大殿的時候，關陵神殿的修行者基本都已經到場。

狄月華站在最高的石階上，正在一份地圖上埋頭圈畫。等到所有的人陸陸續續來齊，他終於從地圖上擡起頭來，用十分簡潔的語言交代了眼下的局勢。

“我前些日子調來的護教騎兵已經到了，在一個時辰之內，他們將會兵分兩路包抄覆國軍營。”黑衣的護法目光森冷，緩緩環視全場，“而你們要做的，就是在護教騎兵攻破軍營之前，牽制住覆國軍的所有修行者，然後，最重要的，殺死夜玄策。”

死寂。

死寂只持續了極短的片刻，然後殿中眾人整整齊齊地喝了一聲：“是！”

幹凈利落，連一個多餘的音都沒有。

那一聲“是”響起的時候，離滄海只覺得轟地一聲，一種久違的、叫做熱血的東西沖上了腦海。

“一個時辰之後，我與諸君在這裏相見。”狄月華站在大殿的最高處，俯瞰著關陵神殿所有的修行者，黑衣迎風而展，張揚如同一面黑色的旗幟，“諸君的功績，將被歷史永遠銘記。”

至此，膠著了一個月的戰局終於徹底爆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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